2013年6月6日 星期四

六四淺談(二): 意識形態

這些年來看到不少對六四的評論, 無論是公開, 傳媒, 私人, 都必定是靠邊站, 因為看起來, 無論是當時人, 或旁觀者, 六四都是一個非黑即白的事件, 敏感度極高.

 我身邊不乏每年都會到維園的熱血朋友, 在他們眼中, 一班純真追求民主自由的學生, 和平地在天安門廣場絕食, 爭取人人基本都應該享有的權利, 當權者理應滿足他們的訴求, 他們竟然下此毒手. 如果有更深歷史背景的, 他們會看六四事件引申為共產政權過去幾十年, 對中國犯下如紅衛兵, 大躍進, 文化大革命, 對異己迫害等種種暴行的「近代作品」; 如果是比較本土的朋友, 他們未必可以為中國作為一個國家而受到的傷害感受太深, 但六四也會是某種見證, 就是在中國共產黨的極權管治下, 香港失去以往的安全感, 這會引申到國民教育, 基本法廿三條, 搶奶粉等中港矛盾的問題.

這種以人性良心跟感受為出發點, 堅持跟學生站在一線的朋友, 他們對中國的近代經濟成就, 對香港的利害關係等論點, 是不以為然的. 他們會說: 「是一部份人富起來, 但人民沒有自由, 根本是不可接受」, 這正正就是民運人士追求的「不自由, 無寧死」的論調. 他們談理想, 夢想, 盡管他們每天都在承受不同程度的利益, 但對於這種凡俗的思想, 基本上是不值一看, 也許更是某種侮辱. 但是他們也分成兩種, 第一種是視利益得到為當然的, 另一種進而會變得更加激進, 將這個議題發揮到, 如香港應該享有更多自由, 更多利益, 更多權利, 更小限制, 最後是通過六四來表達對現今香港政府的不滿.

另一邊箱, 我也有很多願意站在政府一邊的朋友, 甚至不少是來自大陸的親友, 說清楚一點, 他們不是支持政府鎮壓, 而是不以這類「公平公義」題目成為他們生活的中心. 長久以來, 我跟很多香港人一樣, 以為因為中國人民被政府控制資訊, 干預生活等原因, 所以中國人民沒有感受得到六四事件的影響力, 我們一方面為他們感到可憐, 一方面認為如果他們看到我們所看到的, 知道我們所知道的, 一定會跟我們同聲同氣. 可是當中國慢慢開放, 愈來愈多中國的新一代可以自由在外國, 香港甚至國內了解更多關於六四的事, 他們不一定就立即如香港人所想所望, 突然清醒了. 反之, 他們跟很多不支持學運的香港人一樣, 對自身生活質素的追求, 政治經濟的穩定性, 比享有自由民主更重要.

自鄧小平改革開始, 過去幾十年, 中國雖然還有很多不堪入目的地方, 但中國的成就是全世界有目共睹的, 經濟成就也成為中國政府用來對抗人權問題的必需品. 人民整體的生活是慢慢好起來,對在中國成長的人民是深深感受到的.

這種轉變對於一個自小就需要擔心明天有沒有飯吃, 到現在有車有樓的中國人, 跟一個開始就已經在政治相對很穩定, 不憂柴不憂米, 沒有大災大難環境成長的香港人比較, 後者更容易認為經濟改革實在沒有甚麼大不了.

我身邊不少大陸對政府沒有甚麼大意見的親戚朋友, 他們不是暴發戶, 只是中產, 一看到自己的童年從沒有飯吃, 到今天人工不錯, 子女可以出國留學, 國家主動交還以前沒收的土地, 就不甚介意. 他們不是看不到中國種種的不平, 人權, 貪污等問題, 但他們更在意的是一點點的改變, 他們看到中國是一步步向好的方向前進, 學生曾經爭取的自由民主, 對他們來說, 只是次要的需求, 穩定,財富, 家庭, 安全才是主要.

這是我看到六四後學生跟政權的兩種意識形態如何影響到今天, 這也是不用他們說白, 在潛意思已經選擇了的取態, 下一篇我想說說六四的核心爭議.

2013年6月4日 星期二

六四淺談(一): 香港的情意結

又到一年一度的六四,香港應該是全世界對六四深感受的地方之一, 平心而論,六四事件在世界地圖上實在說不上是一件最大的事. 盡管事件發生之後,國際社會大幅譴責中國政府對示威公民使用武力鎮壓,許多西方政府對華實施經濟制裁及禁運武器, 但如今已經變成如何跟中國做生意。 911, 以巴衝突, 歐洲經濟, 世界杯, 甚至近來大阪市長橋下徹對日本二戰慰安婦的言論,都可以更加吸引有國際視野的人的眼球. 但唯獨就是香港每年這個時候, 所有報紙的頭版都是有關六四, 因為香港人對六四事件, 無論情感上及利益上, 都是有其情意結.

當六四發生的時候我只有9歲, 記憶中電視上的影像都是很模糊(實際上也很模糊), 但是旁邊的大人, 氣氛基本上是一致的, 哭的哭, 激動的激動, 傳媒更加是一面倒, 有的說天安門上死傷數千, 有人看到解放軍喝醉酒後向民眾亂槍掃射, 而坦克更加開進廣場胡亂壓偏手無寸鐵的學生.


直到我18歲去英國留學時, 每年香港這些論調也沒變過, 到24年後的今天大致上也一樣. 對六四的看法分為兩個勢力, 中共跟學生, 香港則是民主派跟建制派, 民主派每年都希望「搞大佢」, 而建制派則每年「潛水」, 如果簡單地看, 我會說站在民主派一邊的都是傾向追求自由與理想, 站在建制派一邊的都是傾向追求利益與現實, 但在討論兩邊論調前, 我想先說說六四為甚麼帶給香港這樣大的衝擊.

香港的主流都將六四定位為「八九民運」, 一班「追求自由民主的學生, 被獨裁者進行武力鎮壓」, 而真正對香港人真正的影響, 除了對學生的同情, 是看到中共可以如此對待人民, 這種恐懼令到當時很多香港人, 一想到將來回歸後中央權下的自身安全, 就決定在97前就一定要移民外國, 特別是歐美, 大量的香港人最後就在北美如美國, 加拿大落地生根.

在這兩個「相對」的勢力之間, 是我們一班市民, 市民是容易激動及受感染的, 所以當年的遊行超過100萬名香港市民, 如果以當時650萬的人口計算, 每6個市民就有1個到街上支持學生, 可是市民也是善忘的, 盡管每年維園六四燭光晚會都一直有熱心市民參加, 但如今香港人對平反六四之外, 更多是自身的訴求, 如「反對香港基本法第二十三條」, 「香港普選」, 今年更加有「本土派」不滿愛國主題是出賣港人利益, 而杯葛支聯會, 選擇另起爐灶. 而這種現象在政治圈內更加明顯, 1997年,已故司徒華議員動議「平反六四」, 議員29票贊成、1票反對、4票棄權, 議案獲過半數通過。到今天, 已經變成多數是反對跟棄權.

這種現象關於人性, 以激動而開始的活動, 通常很快消失, 就像以因激情開始的愛情, 必定冷卻得很快. 香港人當年同情學生, 現在香港社會更重視的都是如何買車上樓, 真正在乎民主進程的只有極少數, 而且香港是否需要民主, 也未有共識, 社會上的所謂「民意」和聲音, 都是從幾個單向的源頭發出. 不是說沒有市民悼念六四事件中的死難者, 六四要平反, 但樓也是要買. 我可以想像當香港經濟更向上, 市民的生活更舒適, 有更大的自主權時, 平反六四就只會更進一步, 成為政治人士為自己增加本錢的工具.

而更進一步討論「平反六四」, 實在不是一個具體訴求, 我很夢幻地想, 假設今天中央領導非常開明: 「好, 我們當年是做錯了, 你們認為我應該如何?」 我想香港人不會這樣天真到認為, 香港的政治家只是想中央認個錯就算了. 政治家的野心是一步步的, 如果中央在官方公開認了錯, 他們進一步就要求中央要被打倒, 沒有當權者會容許這樣的事情. 就是最後中央願意平反, 中國也不會跟隨香港的政治要求去平反, 因為最後, 盡管香港人很不願意, 香港的主權還是在中央手上, 而不是在香港人手上. 中央未準備好, 香港更加未準備好, 所以「平反六四」不可能在短期內就會發生的.

今年4月我重遊舊金山, 我的朋友駕車經過一間很平凡的旅館, 他隨手一指, 說當年民運後, 一班流亡美國的核心民運學生, 就是在這裡聚集的, 然後他輕輕加一句: 現在都散晒, 不知他們到哪裡了. 我靜下一想, 也許在某個層次香港人對六四的執著, 比當時參與的民運人士是很不同. 當年在場的學生, 六四的自身的經歷, 而香港人只是很投入的旁觀者.

我絕對不會說當年共產黨鎮壓學生是對, 但我也不認為當年的學生是必然正確, 他們就是正義的代表, 中國的希望, 所以說實我一年維園也沒有去, 也不會打算去. 下一篇我會討論一下當時學生和中央雙方的矛盾, 跟我對最後當權者決定鎮壓背後原因的一些看法.